深海之寻
生死爱欲 / 彼此拯救
潮涌汐枯，崖明崖灭。沙滩说它忘记了，海儿都记得。
初遇时俩人裸着上身，这份坦诚再也没收回过。但其实也只是巧合，巧合兜来转去失去了偶然，成了命运。
一片海滩。
在这家尊享级海洋俱乐部，潜水教练王源一向业绩优异、好评如潮，这归功于他亲和耐心的性格很适合从事教学。别的不必深究，比如，为何他的学员每次都以女性为主。
一位名叫王俊凯的男士站在其中，或扎眼、或突出，总之让人忽略不了。
该用青年才俊来形容这位新学员吗？八九不离十。女学员们派出的“小分队”已经探查到：他二十过半，就已经带领自己的公司在香港上市，情史不明，但工作狂属性业内皆知，烟酒均沾而有节度，无不良性格癖好，除了，对待工作十分实际且严苛。他的下属形容他——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幽默暴君。
然而，这些形容都没显现出来，无比好奇的女人们只发现了这样一个王俊凯：落落寡合，缺乏耐心。
大概，是生活或情绪出现了危机，才过来尝试新鲜事物，改善心情吧。女人们如是揣测。
王源站在木台上，一边传授潜水要领，一边打量自己的学员。当他要一个一个带领示范时，王俊凯先生令他心中轻微紧张。还好，并不难应付。特别是，下水时一慌，抓着王源的手腕不肯撒手，冷面先生顿时可爱了。
夜间barbecue，王源叼着一串里脊肉走近王俊凯。
“为什么突然想潜水？”他问。
“因为怕水，所以觉得刺激。”
王源呵然浅笑，“来找刺激，嗯，确实很多人都是这样。”
“我们都活麻木了。”王俊凯喝尽杯中酒。
“有什么烦心事吗？”
“烦心？我倒想烦心。每天处理很多事，但都觉得不痛不痒，无关紧要，连烦心都不值得，久而久之找不到意义。”
“可能一开始并不是不痛不痒吧，也亢奋过，满怀希望又失望过，渐渐一切成了习惯，也发现情绪会坏事，就一直压抑、压抑，压抑到失去应有的知觉，回避痛苦的同时，也丧失了对快乐的感应。所以你才需要比常人更多的刺激，因为你的心理早就成了一块变形的弹簧。”
“你...怎么这么清楚这些感受。”
“我也有过啊。”
“难怪。但我看你可能比我还小一点，为什么一副悟透了的样子。”
“想想生命衰亡，这些就不重要了。有一天要死的，就珍惜每件小事吧。”
“你想这些干什么？”
“被逼。”王源叹一口气，“不得不想。”
“得了病？”
默认。
王俊凯低下头，心里忽然很不好受，一阵酸涩感翻滚在胸腔里，和呕吐感有点像。使人考虑死亡的病，想想能猜知。可是，他还那么年轻。太可惜了。
平复好自己的心情，王俊凯挤出一个微笑看向王源，正准备找点话题，王源呢，静眸敛笑，像是示意他——不用安慰了，谢谢。
王俊凯微怔一下，然后点点头，回过身，眯着眼睛看眼前大海，猛然感到，万物的规律是多么无情，海潮总是一如既往地撤而又来，亘古不变，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它收回成命。
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。人生而悲欢忧惧，最深刻的事情却最无力。
王俊凯提起一瓶新酒，独自回了海景别墅。
他第一次看到王源吐血，是三天后。心里一紧。王源自己倒好像不以为意，从口袋抽出纸巾擦擦嘴，继续和他说话。
“你怎么不治了？”王俊凯忍不住打断。
“没什么可治了，不如活得开心点，做点有意义的事情，你说对吧。”
王俊凯啮住下唇，没有说话。他心里生出类似怜悯的情绪，甚至想要强迫王源回到医院好好休养，但是他再一次压抑了，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做的资格。
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。再一次下水时，王源晕在了他身上。他慌慌忙忙地抱住王源时，心里知道这不是终点，但他仍然不自觉地掉了眼泪。
将王源送进急救室后，王俊凯坐在长廊冰冷的凳子上苦笑起来。难道这也应证了太麻木而需要刺激的心理吗？他问自己。流失过那么多潜在的理想情人，都激不起他心中波澜，偏偏，对一个将死之人，太易动情。
他还在挣扎，他还害怕陷落。他想，不能爱上他，不然哪天他要走了，我怎么办？
尽管如此，他还是主动担负起了料理王源的责任，并忽然变成了一个很有耐心的人。工作，公司，全被搁置。不止照顾，他还上网到处搜寻搞笑的视频、段子，拿给王源一起看。王源总能被他逗得很开心，俩人对于那些笑点充满了默契，总是一人提个半嘴，另一人就已经笑开了花。有时候，笑中也带泪。
这是个夏末。而王源不想做秋天的衰草。一天下午，他告诉王俊凯自己准备挑战一下潜水深度。
“多深？”王俊凯问。
“150米。”
王俊凯一下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150米，呼吸器的氧气可能不够撑过往返时间，还有水压问题、肉食鱼类，对于一个病人来说，这些都是空前的危险。他想起，王源说过自己这辈子最热爱的事情就是潜水。那么，不失为一种好的告别方式吧。
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王俊凯几乎本能地回答。
“不行。我状态不好，保护不了你。”
“你错了，是我保护你。”
“我还有什么好保护的...”王源说得极轻，笑容干涩。但他拗不过王俊凯。
王俊凯摸摸王源的头，“别想那么多，好好享受这次潜水就好了。”
他们对那个终点，都还坦荡不起来，于是心照不宣，假装那个潜水只是个普通的心愿，像赴一场宴一样，去积极地完成它。
出发的小船上，王俊凯默默地凝视着王源的眼睛，好像一下子看到了底。什么底？眼睛、水、心、生命、轮回？朦朦胧胧的，他分辨不清。恍如隔世感，这是生平第一次。但他至少清楚了一件事，当他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，他知道不能再骗自己了——他已经无可救药。
收不回了，那就不收回了。带走，都带走，到任何可以在一起的地方。做一回，人世的流放汉。
下水，王俊凯一开始仍然紧张，但毕竟经过训练，加之适应能力好，他很快就能够带着王源游弋起来。潜水服的尾端轻轻交缠，他们也像两尾自在的鱼儿。在这样的深度，光线折折叠叠，能落下来的越来越少，但却有更多的生物在这里徜徉，形态各异，扑面而来的未知新鲜感让人暂时忘却心中积郁。
游了很久，两人都有一些累了。忽然，视线里出现了一群亲吻鱼。王俊凯醍醐灌顶般瞪大眼睛，赶紧抓一把王源示意他看向自己。
他指指自己，又在胸前比一个爱心，再指指王源。
王俊凯看到王源甜甜地笑了，那眼神像是在说，我知道。
笑着笑着，笑皱了眉头，因为王源又感到一阵恶心，还没来得及摘下呼吸器，水里就飘出几丝血迹。
可他们都没有慌张，而是静静凝视彼此，能看多久看多久。直到王源指指水面，示意王俊凯上去。
王俊凯摇摇头，指指氧气瓶表示自己的氧气不够用了。
王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。眼泪无声地涌出，在水里化为无形。
“如果有来生...”王源用唇语说着，心头一哽，无法进行下去，他痛苦地拧紧了眉头。
王俊凯点点头，当即拔掉了自己的呼吸器，又拉过王源，也拔掉他的呼吸器。
深深、狠狠地吻在一起。
他们在水中微微旋转着，彼此给予最后一口气，最后的生命。嘴边泄出的气泡越浮越高，他们却沉落了，像两个平淡的谜底，永远，埋藏在了深海里。
后来人们只打捞起两只氧气瓶，发现——都只用了一半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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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地不仁”一句，出自《道德经》。文题出自李健。马基雅维利主义-百度百科
绝症梗本身不重要，它的作用在于，大悲悯能化解一个因过于优秀精明而被物质世界异化的麻痹心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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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福你们的12月。
